施正荣本欲棋先一着,可他怎么也未料到,几个月后金融危机到来,多晶硅价格暴跌,他以350~400美元/公斤的合同价购买的多晶硅在现货市场上已经低于100美元,2008年年底太阳能电池和组件的价格逐月降低,尚德库存的多晶硅却仍高达2.319亿美元,业绩大大滑坡。施正荣承认自己购买多晶硅的价格“可能不恰当”,但他始终不愿承认这是自己的战略失误,而是将之归结为金融危机的不可预测。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只不过,苗连生藏的是价格,施正荣藏的是技术。
施正荣经常自嘲:“我只懂技术,办企业可以说是赤膊上阵。”从踏上国土的第一步,除了怀揣40万美元,施正荣唯一的武器就是技术。尚德能快速开疆辟土,很大程度上仰仗施正荣在技术研发领域的知名度。
初到无锡,施正荣通过在当地的一次论坛上做的关于太阳能产业发展的报告,被无锡市政府领导当成千里马留下来。经过一番考察,无锡市政府扶持施正荣成立了尚德公司,施正荣的技术股占20%.他本来给自己的定位是公司的技术副总,无锡市政府却说:“我们就要是让你这个科学家来当老板。”施正荣由军师变身最高将领,开始带领尚德逐鹿中原。
商业战场上,施正荣只谈技术,不谈价格。施正荣在卖产品之前,就先将其拿到美国EOV、EOL等国际权威机构进行认证。“这样产品一拿出去,外国人心中就有数了。”施正荣参加展会,每天只和前来参观的客户聊技术,对价格避而不谈。
施正荣还在德国、日本、澳大利亚设立了三个海外研发中心,组建了一个有400多人的专业研发队伍,是目前世界上同行中最大的技术团队。今年5月底,施正荣还作为一名科学家获得了瑞典“诺贝尔环境奖”的提名。
统兵布阵
创业之初,施正荣曾经因为债务被清洁公司闯进办公室,以搬设备抵债要挟他,施正荣嫡系部队的员工也纷纷离开。“我感觉非常的窝囊,就觉得受人欺负,你们这帮人太短视了。”“哪怕做死在无锡,也不能给支持自己的人丢脸。”施正荣口中“支持自己的人”是无锡政府。幼年时渴望长辈青睐和认可的施正荣,这时候的目标是在商场上建功立业,获得政府的认可和支持。
施正荣完成尚德私有化上市的过程充满“杯酒释兵权”式的传奇:被施正荣解除兵权的是他进入无锡的引路人、早期最核心的创业伙伴之一、无锡市原经贸委主任李延人。在尚德成立早期李延人出任董事长,他曾动用自己的人脉为只有技术的施正荣融来宝贵的投资资金。
施正荣和李延人的矛盾始于他担任尚德总经理后,传闻称,施正荣还在李延人的办公室安装了一个窃听器监听李延人与他人的谈话。剥离国有股矛盾进一步激化,最终在地方政府力量的干预下,经尚德董事会决定,李延人因“4年任期已满”而走人。
李延人走的时候,施正荣给了他100万元和一辆奥迪A6作为补偿,没有分文股票。这实在是公司上市后,股东获得的回报和风光中的九牛一毛。施正荣的一位得力助手告诉记者:“李延人如果不离开,尚德是别想在美国上市的,尚德有今天的辉煌离不开施博士(施正荣)的高瞻远瞩。”
对于二人的矛盾,李延人模糊地提到:“亏损的时候,大家相安无事,而一旦企业开始盈利、上市,涉及利益分配,矛盾就产生了。”而施正荣则说:“无非是名利二字。”
不管是高瞻远瞩还是过河拆桥,施正荣因此在无锡当地工商界失去不少口碑。一位光伏产业专家向本刊记者表示,作为科学家,施正荣长于学术而不善于管理。
企业稳定后,技术派的施正荣一直喜欢聘请有深厚跨国公司背景的人组建团队,他搜罗了全球光伏产业半数以上的华裔科学家和国外着名的光伏材料学专家。而苗连生不喜欢“空降兵”,担心他们只关心业绩,而忽略了队伍的建设,苗连生麾下的主力干将是职业经理人外加“发小”.
过于细腻的感情世界,使施正荣在管理企业时充满感性色彩而缺乏管理艺术。他选择和自己感情交往深的人担当重任,比如让自己的中学物理老师担任公司的主管。施正荣无法像苗连生那样平衡各种关系。
苗连生在军队里度过了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耳濡目染,笃信军队式管理的执行力、机动性和灵活性。他说:“盛产全球500强CEO的美国西点军校从二战前就开始学习《孙子兵法》,在2002年,还将毛泽东《论持久战》引入其教材体系。”
苗连生可以让一万多名员工真正做到令行禁止。为确保英利的6个生产环节的60个工序,每一个环节都高度稳定且步调一致,他一人统领着公司的一切要务,亲自招聘面试每一个员工,并一手缔造了一个类似军队的企业文化。
这个企业的家庭族谱中,只有苗连生一个人被称为领导,其他高管一律被以“总”冠姓相称。看到苗连生的丰田越野驶来,员工会顿时像上了弦的表一样紧绷起来,不苟言笑,蹲在路边休息的保安会像遭到电击一样立即弹跳起来,就连高管也会面露紧张。
在英利,苗连生的权威相当独特、稳定。在整个光伏行业他同样特立独行。同行质疑英利赞助世界杯时,苗连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谁说太阳能电池组件就一定是B2B模式?难道终端消费品就一定是洗发膏、矿泉水?”
英利的一名高管告诉记者,苗连生根据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策略自创了一副对联: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当尚德2008年在洛阳建成中西部最大太阳能电池生产基地时,苗连生也曾“走西口”去西北四处考察,但他一亩地都没要,而是去了海南,为打开东南亚市场布下关键的一枚棋子。
同年年底,金融危机来临。苗连生没裁一人,很快打出了应对危机的三大战役:针对海外销售的阻击战,针对资本融资的进攻战和进一步确保市场占有率的攻坚战。施正荣则严阵以待光伏产业的严冬,裁员10%,他在金融危机面前表现得更多的是一种忧患意识之下的保守和谨慎。
南北抗衡
如今,与苗连生办公室一墙之隔的硕大车间内,可以看到“熊猫”300兆瓦高效电池项目已全线投产,“熊猫”技术肩负着英利提高电池转换效率的重任;与之相对,决定尚德电池转换效率的冥王星技术则更洋气和文气。这几乎是苗连生和施正荣两个人迥异风格的一个注脚。
然而,施正荣和苗连生又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出生于农村,有贫寒、颠沛的幼年经历,不甘平庸,白手起家,执着追求;创业过程中,遇到了开明的地方政府帮助;在命悬一线的成长期,都曾经接受过国企的注资;英利和尚德的成长都几度反复,上市过程也曲折起伏,但他们作为国内光伏行业的标杆,最终都把战旗插到了纽交所。他们的身上,都烙着那个时代的企业家的集体印记。
出身寒门的施正荣名字取义荣耀门楣,施正荣回国创业时也说:“我当时的冲动就是把实验室的技术产业化,以获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满足感。”苗连生的名字是长辈按家谱辈分给起的,扎根土地,苗以燎原之势不断茁壮生长。“尚德”昭示崇尚美德,苗连生解释“英利”二字取之于英雄胜利,英利的车间经常打出“将胜利进行到底”等标语。施正荣和苗连生差异的根源,于此可见一斑。施正荣奋斗的动力是逃避痛苦:把握命运、证明价值;苗连生奋斗的动力是追求快乐: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
苗连生轻易不接受媒体采访,不参加行业会议,不评论行业话题,不愿意多浪费一分钟在那些他认为不值得的问题上。他爱吃家乡的驴肉火烧,就着家常菜喝衡水老白干,偶尔也在自家厂区里喂喂孔雀遛遛狗,出门便坐那辆丰田大越野。“虽然退伍20多年了,但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一名军人。”他不会讲英语,谈生意时却会故意跟客户说些俏皮的歇后语考验翻译的功力。
施正荣经常出入国内外的行业高端会议,熟练地用英语演讲、交谈。他喜欢到澳大利亚的海滩喝红酒,品味美食一定要选优雅的地方。施正荣最大的爱好是听歌剧,有时间也会到艺术团唱上几段锡剧,出门开的是雷克萨斯高科技混合动力车。“这个是符合我自己的企业理念的。”“将来我想当教授。”他还想成立一家“尚德学院”.
“我将在2015年正式退休。”苗连生说,“产业有什么放不开的?退休了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施正荣是绝对不会轻易相信的:这个土八路又放什么烟雾弹?指不定又想在哪伏击我呢!